第三章 记忆(5)(1 / 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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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石孟妤被妈妈拋下的那一天,妈妈告诉她,离开自己会有更适合石孟妤的地方、会有比她还要更爱石孟妤的人出现,妈妈当时明明是这样告诉她的,所以她真的非常努力的去适应育幼院的生活。
  晴光育幼院的院长是一个笑起来眼角会有鱼尾纹的和蔼妇人,是她牵着石孟妤的手走进了那扇铁门,她笑着告诉石孟妤,这里就是她的家,她会跟其他小朋友一样拥有家人,她会像个妈妈一样的爱着她。
  像个妈妈一样的爱她。
  石孟妤其实不是很明白这句话的意思,院长很温柔,跟她的妈妈一点也不一样,育幼院的老师虽然不多但他们都对石孟妤很好。
  直到石孟妤发现晴光育幼院里一个极其隐密的角落,也有着一间和妈妈租屋处的浴室一样的小空间,只是这个小房间什么都没有,没有大澡盆也没有会漏水的天花板,却比她熟悉的小浴室还要来得更冷、更暗,外头还有一扇坚固的铁门,不像那间小浴室外的雕花木门明明已经破破烂烂了,妈妈也迟迟不找人来修。
  院长告诉她院里的小朋友太多,老师很难每个人都照顾到,所以小朋友冷静不下来或是犯错的时候,就会被关进这间小房间反省,石孟妤那时才终于勉强能够理解院长口中「像个妈妈一样的爱着她」是什么意思。
  一开始在育幼院的生活都还算顺利,石孟妤每天都能吃到热腾腾的饭菜,还可以去学校上学,虽然偶尔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,就被关进了那间黑暗的小房间,但一切都比她原来的生活还要来得舒适,石孟妤有时候还是会想念妈妈,尤其是当她被关进小房间的时候,就会想起和妈妈一起住的小公寓,和那间宅小潮湿的浴室。
  开始上学以后,体育老师发觉石孟妤很有游泳天赋,便鼓励她加入学校的游泳队,石孟妤泡在水里的时间开始一天比一天还要来得长,教练帮她报名的第一场游泳比赛,石孟妤不负眾望的一举拿下冠军,拿到了一块亮晶晶的奖牌,可望着那块奖牌,石孟妤心里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虚。
  「你做得很好。」
  直到在院长办公室内听到了这句话。
  做得很好。这是石孟妤长到这个年纪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对她说。她心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触动,像是一股暖流缓缓的从左边胸口扩散开来悄悄地蔓延至全身,脖子上掛着的奖牌在那一刻似乎也跟着染上一层温度。
  为了从院长口中得到更多的肯定,石孟妤更加努力的练习,院长偶尔还会来看她比赛,她会在石孟妤上台领奖的时候对着她竖起大拇指,没有人会过问石孟妤的父母为什么缺席,因为大家都以为穿着一身体面套装的院长就是她的妈妈。
  「比赛赢了那么多奖金,怎么就不买一双好一点的鞋穿呢。」只有教练偶尔会蹙着眉疑惑的望着她破旧的布鞋。
  石孟妤总是低着头不发一语,然后,有一天她被院长唤到了院长办公室。
  院长摸了摸她的头,往她怀里塞了个长方形的纸盒,让她打开来看一眼。
  石孟妤愣愣的打纸盒,看到盒里躺着的崭新布鞋,顿时只感到眼眶一阵酸涩,院长笑着告诉她,那是她比赛第一名的奖品,往后只要表现好就会有奖励。
  每一次游泳比赛得名,把奖牌和支票交到院长手上时,院长就会对她露出温柔的笑容,会告诉她她是一个多么好的孩子,石孟妤不在意每一次拿到奖牌后后可以从院长手里得到什么奖励,只要院长一句肯定的话,她就觉得非常满足了。
  可是升上国中以后,一切都变了。
  国中以后,石孟妤偶尔还能代表学校参与一些大型比赛或国际赛事,只是随着比赛规模的升级,厉害的游泳选手也越来越多,虽然石孟妤都能拿下不错的名次,可是获得冠亚军的次数却越来越少,院长的笑容也随着名次的下降变得越来越僵硬。
  有一次石孟妤在一场比赛中失常,只拿到了第四名,当院长板着脸仅从石孟妤手中接过硬梆梆的奖牌时,露出了石孟妤过去从来不曾见过的表情,温和的目光消失了,下垂的眼尾不自然地抽颤着,院长双唇紧抿,鼻腔里发出低沉的喘鸣,抽屉里的竹藤鞭石孟妤只听过其他被处罚的院童描述过,却从来不曾想过会落在自己身上,石孟妤闭上双眼想像那是游泳池尽头的磁砖墙面上衝出来的水柱,只要这样想,一次又一次落在她背上与腰侧的鞭打似乎就不会那么疼痛了。
  被关进禁闭室里的石孟妤,蜷缩着身子窝在角落里啜泣,身上的伤对她而言不算什么,小时候妈妈偶尔也会对她拳脚相向,只是她开始怀疑院长口中的爱到底是什么,是不是自己表现的不够优秀就不值得被爱?
  原本以为那一次只是院长为了让她打起精神来,只要她加倍努力练习赢得好成绩,便不会再因为表现不好受到惩罚,却从来不曾想过那一次,竟然只是一个开端……
  在那以后,石孟妤维持了几回冠亚纪录,将奖牌和奖金支票拿到院长室的时候,院长又会露出和以往一般和蔼的微笑,告诉她她做得很好,是她最好也最爱的孩子,保送上公立高中时,院长还送给她一隻白白胖胖的小仓鼠当作奖励。
  只是渐渐的,石孟妤觉得游泳再也不是一件全然快乐的事,以前泡在水里的时候,她整个人都是放松的,她很享受在水里悠游的每一个片刻,可是如今,每当她奋力划水前进时,院长狰狞的面孔便会于脑海浮现,她心里开始否定过往院长对自己的好的每一个瞬间,石孟妤发觉,自己好像太天真了,天真的相信竟会有人毫无条件的对自己好。
  那阵子石孟妤很混乱,不管是对于过去还是现在,每况愈下的比赛成绩让院长一次次发狂地对着石孟妤咆哮,烙在身体上的疤也跟着越来越多,被关禁闭室的时间也随之增长,石孟妤甚至在脑海里幻想过很多次结束这一切的方法,也许可以就此埋进她最爱的泳池里,潜在深深的水底再也不要出来,只是最后却总是下不了决心。
  院长威胁她如果再有一次失常,遭殃的就不止有她,连她最爱的仓鼠也必须受罚,「平时就是对你太仁慈,你才这么搞不清楚状况,如果你再有一次失常,我就把所有会影响你专注的事物通通毁掉。」
  院长的话让石孟妤更加混淆,长大以后她才慢慢明白,院长过往的仁慈不是因为她是石孟妤,而是因为她有价值,一但她的价值失去了,那她就只是一个连亲身父母都不要的孤儿而已。
  石孟妤好失望,每一次走进禁闭室,失望的感觉就会往上堆叠一些,石孟妤只好闭上眼睛开始幻想,幻想带着伤窝在角落的自己此刻正愉快的潜在深深的水底,让全身上下的每一寸肌肤都被沁凉的池水包覆着。
  那阵子,她时常搞不清楚自己是谁,脑海里有一些一闪而过,却总是捉摸不清的画面,过去的石孟妤让她感到陌生,好像发生了很多她根本不记得也记不清的事,就像那个游泳池畔的男孩的面孔一样,一切都只剩下切片……。 ↑返回顶部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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