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73节(3 / 4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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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此话一出,还有什么不明白的。这如同吹响了冲锋的号角。朱厚照愕然抬头:“这是你画的?!”难怪,他就说,哪来的高手。要是往日,他或许还能想到, 可今日心情烦闷,哪有空思量这些。
  月池道:“是我又如何?”
  两人同时深吸一口气, 接着在常季椿战战兢兢的目光中远去。一入暂居的那所小宅院,关上了三道房门后,月池的火气便再也压不住了。
  她道:“亏你干得出来!你还知道你是干什么的吗, 九五之尊, 主一国社稷, 你跑去聚赌?你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。”
  这个时候,气势千万不能弱。朱厚照理直气壮:“我有没有读书,难道你不知道吗?”
  月池:“……”
  他立刻反攻:“还说我。你还知道你是做什么的吗?二甲传胪,内阁次辅,你跑去造假?”
  月池道:“造假又怎么样,我借我自己师父的名头,总比某些人好,连这种谎都能掰出来。”
  不说则已,一说他更加坦然。朱厚照道:“我怎么了,我借我夫人的名头,不比你那个更名正言顺?”
  月池又好气又好笑,又来了,说不过就开始耍赖。
  月池施施然坐下:“你若是做些好事,借借名头也无妨,可这种事,还是扯你那些叔伯兄弟的虎皮更贴切。”
  朱厚照坐到她身侧,他道:“他们的虎皮,哪有你的威风。”
  一言既出,两个人都愣住了。
  内阁次辅,功勋卓著,誉满寰中,名高海内,哪怕是亲王、郡王见她也不敢造次。榆次常氏也算是望族,出了不少读书人,可他只是拿出她的私印而已,就能唬得这上上下下的人不敢动弹。她早就不是过去的她了……
  月池的声音含着笑意:“所以,这就是你为了借我的虎皮,所做出的努力吗?”
  朱厚照亦笑:“错了,就当是朱寿在新年送你的贺礼。你要当是李寿也行。这几天开心吗?”
  “开心。”这是无法否认的,她在无数次撑不下去的时候,总会幻想这样的时候,天下大治,海晏河清,她不用再背负血泪的枷锁,可以真正融入时代,过上自由自在的生活。可惜,时代限制了朱厚照的想象力,多年养尊处优的生活限制了他对细节的掌控力,他曾说自己宁愿做个傻子,月池有时也会遗憾,她为什么不是个傻子。就像楚门一样,她总是要发现谬误,总是要打破虚幻。
  她又一次展颜:“可朱寿不会送我这样的礼物。他会为我建造宫苑,尽仿江南美景,可他绝不会在风起云涌之际,纡尊降贵,白龙鱼服,甘冒性命之威,和我来到民间。只有皇上,会这么做。”
  朱厚照面上笑意沉寂了一瞬,很快又鲜活起来:“那你觉得,皇上为什么会这么做呢?”
  月池失笑:“天心难测,我等凡人岂敢揣度,总不会是害怕了吧。”
  洪武爷时,废丞相,设六部,臣权削弱,君权拔高。可后继之君远无马上皇帝日理万机的精力,不得不倚重内阁,权柄下移,阁权日重,宦官势大。在宣宗爷时,局面尚为可控,可到了“空前绝后”的英宗爷这里,土木堡一役导致武将勋贵精锐断层,文官势大已成不可逆转之势。这导致,正德爷在做太子时就已备受掣肘,毕生心愿只有两个字,那就是集权。
  在这条集权之路上,朱厚照走得远比他的父亲和祖父都要远,直逼太祖太宗。可他似乎从未静下心来想想,自己为什么能走这么远。他的精明果毅、手段高超固然重要,可这并非决定性的因素。真正的关键在于,重文轻武、极为粗疏的行政方式,空谈成风、实干难行的文风学风,到了帝国中期,已经引起大量问题。北方鞑靼,南方的倭寇,连年的天灾,此起彼伏的农民起义,再不改变就要难以为继了,这才是那些有识之士愿意让步的原因。他们“仁以为己任”的志向和与孝宗爷的情谊,让他们甘愿辅佐,只求重归明君贤臣的理想局面。然而,李东阳先生只怕也无法料到今日,只要退了一步,后续便再不可控。本就处于高位的皇权,在掌握了军权之后,就更难制约。他已经不满足于三堂共治,他要一家独大。权力不受制约,必然导致滥用。于公于私,这些儒家的门徒,都需将皇权再次关回道德和舆论的笼子里。
  君臣之间的矛盾,本不会那么快暴露出来。心学与理学间的论战,至少需要数十年才能尘埃落定。有道是事缓则圆,如果能有人从中调和,慢慢让世人看到科技的力量,逐步同化儒生,或许真能逐步实现朱厚照的心愿。利维坦降临人间。作为利维坦的主人,他真能同时站在道德和科技的制高点上,俯瞰众生。
  可事实却是,在科技创新尚处于恢复期时,心学就被改造,从此扶摇直上,势如破竹,要将理学打入尘埃。矛盾被彻底激化,被逼到绝路的理学家们,已经做好了背水一战的准备。
  在听到“害怕”二字时,朱厚照的神色终于沉了下去,他道:“你是故意的。”
  月池很是无辜:“我并未违背我们的承诺,从头至尾,毫无隐瞒。能走到这一步,是你自己的选择。”
  这是一个彻底的阳谋。朱厚照在让心学登上大经筵前,难道不知道这又会引起一场惊涛骇浪吗?他心如明镜,可还是选择铤而走险,他含着金汤匙出生,能打动他的东西少之又少,然而,无上的权力就意味着无上的诱惑。他放不下这一切,就跟月池放不下她的执念一样。
  而老刘,他早已人老成精,他难道不知道道统更替,势必会血雨腥风吗?他也知道,可他太像活出个人样了。宦官是皇权的附庸,只有当皇权扩张时,他们才能跟着扩张。在道统更替时,朱厚照势必会加强对地方的控制,这时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一条路,那就是再恢复镇守中官,让宦官去地方做他的耳目。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,错过这一次,刘瑾很清楚他再也等不到下一次。所以,他选择装聋作哑,他要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光疯狂一把。
  至于锦衣卫和那些附庸于朱厚照的低位官僚,他们知道接下来必有大战,可他们非但不惧,反而是满心期待。他们太想往上爬了,可位置不空出来,他们能往哪里去呢,所以,杀起来吧,死的人越多越好。
  所有人都知道,面前是悬崖峭壁,可所有人都选择快马加鞭,指望飞跃天堑,直达通途。可哪有那么容易的事呢?特别是,当她也选择袖手旁观的时候。 ↑返回顶部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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